從繁忙摩登的紐約向南飛了四小時抵達，眼前一切彷彿遁入平行時空。一輛寶綠色的古董車迎面緩緩駛來，傳說中時光塵封的魔幻，此刻真實置身其中。哈瓦那獨特的美，是歷史堆疊出的痕跡，更是社會主義下的動人市井生活。
停滯的時光
今日的哈瓦那，是自西班牙殖民時期的華麗建築，歷經獨立戰爭與大革命，接著面臨美國實施經濟制裁，爾後又失去蘇聯外援，再由社會主義慢慢向資本主義靠攏，一路顛簸走來的模樣。為了感受古巴的真實生活，我選擇落腳於稍稍遠離觀光景點的住宅區，而每日在巷弄間漫遊探索，是在這座城市旅行最快樂的事。
在眾多歷史地標與博物館的舊城區，混雜著古巴在開放觀光及歐巴馬走訪破冰後築起的繁華，餐廳、藝廊與紀念品店林立，販售遊客慕名而來的古巴風情。然而，這城市更吸引我的，是那些頹圯斑駁的樓房，褪色牆面嵌著鏽蝕鐵花，還有革命家卡斯楚和切格瓦拉的英雄意象。三輪車、古董車和水果攤的推車四方流動，人們閒來無事在門口和露台閒聊納涼。在豔陽與光影交替間，處處散發著時光塵封的迷人氣息。
來古巴前我看了紀錄片《樂士浮生錄（Buena Vista Social Club）》，旋即被古巴頌樂（Son）所圈粉，融合拉丁民族音樂和黑人歌舞文化，節奏又迷媚、又奔放。半露天的酒吧餐廳常請來樂團駐唱，將加勒比海的熱情傳遍附近街巷，路人貪得免費欣賞、清道夫拿著掃帚忘情搖擺，酒客們則情緒滿載跳起騷莎。
哈瓦那是藝術愛好者的寶地，到處可見販售色彩繽紛、風格奔放的藝術創作，若找不到喜歡的，或覺得那些搞不好都是工廠批發，不妨在周末到普拉多大道（Paseo de Prado）的藝術市集瞧瞧，在這擺攤的都是貨真價實、有證照的在地藝術家，風格較坊間藝廊更多樣獨特。
在配給制定下，乏味空蕩的國營商店是另一番微妙風景，除了賣給觀光客的餐廳外，街頭外賣小館錯落，販售台幣五十元不到的比薩和義大利麵，配上偏甜氣少的古巴可樂 Tukola，至於品質和味道就別太苛求，你所嚐到的，可是最在地生活的味道。
來古巴除了必吃一客只要10cuc（約台幣300元）的龍蝦外，只要 2-3 cuc黑豆飯（Congri）配烤雞腿，是當地最常見主食，更是經濟實惠的好選擇。連同白米一起蒸煮出的黑豆飯，嘗起來有著淡淡的甜味和香氣，烤雞腿很台味，完全飽足旅人們的胃與心。
坐上古董車，享受一小時拉風人生
破爛樓房和各形各色古董車的排列組合，是我最喜歡捕捉的畫面。哈瓦那就像是座古董車博物館，Chevrolet、buick、Cadillac、Ford、oldsmobile…… 這些四、五○年代由美國投資客進口的氣派房車，像是在撞球檯上被打散的色球在城市竄流。這些板金繽紛耀眼的古董，因美國禁運導致零件缺乏，許多內部都成了東拼西湊的改裝車。
但即便如此，搭車遊哈瓦那仍是此生必做的難得體驗，而且當然挑敞篷的。
舊城區中央公園周邊是古董車的集散地，我和途中結伴數日的西班牙情侶共乘，我們選中萊姆黃、1957年的 Pontiac，落腮鬍司機得意地說，這台車可是載過瑪丹娜，還拍過電影《Papa Hemingway》呢！一小時的行程先繞行舊城區外圍，再短暫駐留哈瓦那大學、革命廣場、華人街，最後沿馬雷貢濱海大道（Malecón）迎著海風追夕陽。沿途，車上插著隨身碟的音響大聲播放音樂，刺耳的喇叭聲覺得囂張，那種被路人側目的莫名虛榮，用「拉風」這老派的形容詞再適切不過。
混亂城市裡的真實人生
人不見得是旅途中最美的風景，但無疑構成一座城市獨特的樣貌。初次走訪中美洲的觀察，尋常的古巴人家，生活介於歲月靜好與無所適事之間，大人在路邊擺桌打牌，小孩踢足球、打彈珠玩耍，婆婆媽媽蹲坐一旁抱娃，情侶摟腰閒晃。我指著手機上的離線地圖問路，聖芳濟廣場的警察小哥露出燦爛微笑。
社會主義之下的古巴人，大多帶著但是又何奈的硬骨子，在苦中過著愜意生活。哈瓦那治安良好，除了偶爾會遇到貌似誠懇親切、實為騙你買私家菸的掮客，人們樸實和善。拉丁民族熱情自在的天性與文化使然，常見很多女生穿得很辣，而路邊閒閒沒事的古巴男人，眼睛的GPS總定位在她們路過時的前凸後翹。我還注意到另一件事，即便大人穿著老舊，受免費教育的孩童們，身上的制服總是白淨平整像來自富裕人家。
某天，我經過外牆上寫著「The Best」的理髮店，鑲著幾顆金牙的年輕老闆在門口攬客。沒多久，電剪便如熨斗般暖呼呼在我後頸來回推動，清髮屑的海棉目測是汽車打腊的那種，然而在有一搭沒一搭放鬆閒聊後驚覺：吼！什麼 The Best，根本剪壞了啦！
指間的雪菸是古巴的驕傲
一提到古巴，大家最先聯想到的，除了黝黑深褐的拉丁膚色，肯定就是雪茄了。我們眼中抽雪茄的陽剛和權勢感，在哈瓦那則是古巴人的日常。綁著頭巾、衣著鮮豔的古巴女子霸氣叼菸，步履蹣跚的老翁指間夾著散開的菸草，深吸一口，再悠哉吐出一縷輕煙，飄散出他苦樂人生的歲月靜好。
位在國會大廈後方的「Real Fabrica de Tabaco」，是古巴歷史最悠久的雪茄煙廠和人氣專賣店。老舊空間始終維持著23度，木櫃陳列不同品牌和等級的雪茄，除了舉世聞名的 Cohiba，還有 Romeo y Julieta、Partagas、Monstecristo、Bolivar 等行家選擇，小支怡情、大捲尊榮，加上各式精緻的木煙盒與配件，讓吞雲吐霧成一種品味象徵和工藝收藏。店內當然少不了掛上卡斯楚穿著軍裝叼菸的帥照，15歲便開始抽煙的他，無疑是雪茄最佳代言人。
另一個角落則上演低調的捲菸秀，微弱燈光下，桌面成堆菸葉散落，女士熟練挑撿菸葉，裁切出適合的大小，滾捲、黏合和修整，我靜靜站在旁邊得看著出神，一根傳說中的古巴雪茄就此誕生。後來我也入境隨俗抽了幾口，但我抽的可不只是菸，而是最道地的古巴氣味。
讓人微醺的古巴Mojito
另一種古巴風味，是來自蘭姆酒的香醇。因為氣候溫暖與雨水充沛的絕佳條件，加上其實辛酸的殖民歷史，古巴成為加勒比海主要的蔗糖產地，而所生產的蘭姆酒跟雪茄同樣聲名遠播。
最知名的「哈瓦那俱樂部（Havana Club）」依熟成時間和製作方式，主要分為白（三年，用來做調酒）、金（五年，適合加冰塊喝）、黑（七年，直接飲用最暢快）三種等級，一瓶白蘭姆酒不到台幣一百元就能擁有，讓所有嗜酒之徒爽上心頭。此外，以蘭姆酒為基底衍生出的特別調酒，有加糖漿的 Daiguiri、混可樂的 Cuba Libre、加了椰奶和鳳梨汁的 Pina Colada，以及最受歡迎的 Mojito。在古巴，一杯Mojito就跟一瓶礦泉水差不多價錢，怎教人不怦然心動。
1942年開業的酒館「La Bodeguita del Medio」，因為是文豪海明威的愛店，至今仍天天爆棚，昔日政客和文人雅仕是坐上賓，現在每天聚集歡樂喧鬧的遊客。我幸運地坐在吧台前面的VIP席，欣賞酒保把玻璃杯一字排開，將裡頭的白砂糖、檸檬汁和薄荷葉搗出香氣，再加入三年的 Havana Club 和蘇打水攪拌，成就出氣味清新、酒精濃郁的古巴經典，襯著小型樂團的現場演奏，人手一杯Mojito 的古巴時間，是那麼地快意享受。
海邊的絕美哈瓦那
身處忙碌混亂的城市令人亢奮，神經繃久了就到海邊稍稍放空。北邊的馬雷貢濱海大道是許多當地人閒暇最佳去處，綿延八公里的寬敞道路，五○年代這裡飯店、餐廳與酒館林立，成排奢華氣派的建築，在革命後成了家道中落的貴族。然而，荒廢景象在我眼中有著被遺忘的美感，古董車飛快駛過，讓人不禁遙想當年風華絕代。
三人樂團一見到我便如蒼蠅湊上，先聲奪人演奏起經典的〈no me llores más〉，我連忙微笑搖手婉拒給小費，頭也不回繼續沿著防波堤散步。
途中，釣客揮桿靜靜望向波光粼粼的大海，情侶或坐或躺相互依偎，媽媽牽著小孩有說有笑……這些自在舒服的生活感，直至金黃色的夕陽自海面暈染整條大道，哈瓦那又換上另一幕唯美浪漫的模樣。
又一日，我搭上渡輪過岸，船上擠滿剛下班要回家的大人們，還有兩位上完芭蕾舞課的小黑天鵝。
上岸後一路走向佇立在陡峭岩壁上的莫羅城堡（Morro），崖邊早已聚集不少背包客等待夕陽西下。
我席地而坐一同聽海，看著對岸美麗的城市天際線，此刻遠離塵囂的哈瓦那，在我眼中更是那麼的如夢似幻。
( 本文同時刊載於 《 Marie Claire 美麗佳人》雜誌 2020. 3月號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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